“我会留下”
神秘门牌号:2763004727
“成为千千万万个刘青春中的一个”

【勇青】我不见故人九年余

食用提醒:

HE,全文1w4+,一发完,标题看起来很刀然而内容并不刀的小破文

勉强算是合集百万浏览的贺文吧(胡言乱语

王勇未死+卧底,刘青春局长,双视角双时间线交替行文,单数节刘青春,双数节王勇,最后时间线交汇

cp勇青,有孙美琪疑案其他角色和捏造角色出场,私设成山,与原作严重脱节,ooc严重,自行避雷

没屁话了,我终于放假了,谢谢大家来看我的破文

——分界线——

00.

在沉默中积攒足够的力量,你也会是自己的救赎。

01.

1999年的清明,刘青春照旧买了花去扫墓。

王勇刚走的那几年他有事没事就跑到烈士陵园来,碑前的花来一次换一次,慢慢地跟卖花的大爷也熟了,总能买到最新鲜的花,此刻胸前白白黄黄的一片被浅绿色的警服映衬着,很是好看。

来的路上淅淅沥沥地下了一阵小雨,好在很快就停了。刘青春没带伞,花被他护在怀里保护得很好,不过还是沾上了不少雨水,掉了几片花瓣。刘青春没辙,只能把沾湿了的花放在王勇的碑前,冲碑上王勇的照片挑了一下眉:“来的时候下雨了,花有点湿,想想你大概也不计较这个,那就凑合着吧,烈士。”

他又前言不搭后语地天南海北地自言自语,从街角那家小卖铺关门了说到楼下刚搬来的年轻夫妇生小孩了,从局里来了不少新人看着都蛮精神的到看门大爷退休了走的时候给自己送了一袋子土特产弄得自己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从哈朵那小姑娘好像有中意的人了到南河那黑皮小子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天天往他姐姐家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就是没有说他自己。

他自己挺好的,没什么好说的。

觉得把这段日子里王勇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事儿都说了个差不多之后,刘青春从包里掏出瓶酒来一滴不剩地洒在王勇墓前,一边洒一边自顾自地念叨回去还要工作就不陪你喝了哪天放假了再补上你小子先自己喝吧,最后调整了几下花的位置,看了看墓碑上小小的照片里王勇笑得没心没肺的脸,唇颤了颤,抬脚走了。

他没过多停留,蹬着自己饱经沧桑的二八大杠嘎吱嘎吱地拐进一片小树林,熟门熟路地在一棵歪脖子树旁嘎吱一声停下来,摘下车把手上晃悠了一路的塑料袋,从里面拿出几根新鲜的小黄瓜来,一根一根地很仔细地摆在面前小小的土堆前。

然后他把在王勇墓前说过的那些话又给谜底说了一遍,依旧没谈他自己的事。

谜底的墓旁生着一簇小小的花,刘青春叫不出名字,当时他总觉得谜底的墓旁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不太好,就跑到花鸟虫鱼市场随便买了一把小种子播下去,长出来之后开的花很小,不过一簇一簇地长起来,看着倒也蛮舒心。

谜底走后哈朵和南河他们合计着又给刘青春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小灰兔子,当他们欢天喜地地举着装了一只小灰兔子的笼子冲进刘青春的办公室时,刘青春正利用工作闲暇伏在桌前画一张王勇抱着谜底的速写。当他抬起头,看见一只与记忆中那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灰兔子在笼子里很有精神地爬来爬去时,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怎么了?.......刘大哥,不喜欢吗?......”哈朵犹豫着,很久才问。

“.......没有,谢谢,我很喜欢。”刘青春猛地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铅笔,顺手将纸翻过来压在桌面上,笑笑,伸手接过了哈朵递过来的笼子。

那只小灰兔子和谜底的性格不一样,是永远都安生不下来的类型,胃口大的惊人,而且不喜欢吃黄瓜,却对水果一类的情有独钟。刘青春慢慢地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错了,又似乎哪里都没有错,喂兔子喂得心不在焉,思绪常常飘到某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只有一只不知疲倦地啃果皮的小灰兔子。

那只小灰兔子并没有在刘青春的生命里停留多久,某天一位老大哥的小女儿跟着他来警局,误打误撞跑进了刘青春的办公室,看见桌子上精力旺盛的小灰兔子一眼就喜欢上了。刘青春也没多犹豫,提起那只笼子来再次看了看,然后就把它送给了眼睛亮闪闪的小女孩儿。

他记得小女孩儿很大声地和他说谢谢,咧着缺了一颗牙齿的嘴笑。

祭奠过了王勇,又祭奠过了谜底,刘青春一年中最重要的两件事已了,是时候回警局,继续他的工作了。

仅此而已了。

02.

1991年的春天,王勇踩着四月的尾巴醒来。

他独自一人躺在一间空荡荡的病房里,房间收拾得很干净,整齐得令人有些头皮发麻,整间屋子里只有一片单调和令人窒息的雪白色。

他头痛欲裂,好多破碎的记忆接二连三地跳出来。

灯光昏黄的副食店,郎威金丝眼镜下那双疯狂而决绝的眼睛,枪响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满屋弥漫的硝烟和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然后呢?

他忘记了,此后的世界一片黑暗。

现在我在哪儿?我昏迷了多久?青春现在在哪儿?他会不会有危险?

更多的问题冒出来,他躺不住了,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床边并没有为他准备的鞋,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向门口靠近。

门口传来一阵高跟鞋有节奏地叩击地板的声音,紧接着,门开了。

一个身材姣好的青年女子站在门口,微卷的黑色长发散在颈侧,唇上擦了口红,显出与病房单调白色格格不入的妖艳来。

王勇几乎是在与她对视的那一刻就断定了她的身份。

金凤凰。

“醒了?在这里住得可还舒坦,王警官?”金凤凰见到王勇醒来似乎并不惊讶,而且似乎也不在乎体格强健的王勇会不会对手无寸铁的自己发起攻击,只是双臂交叠搭在胸前,笑吟吟地问道。

“金凤凰?”王勇剑眉一挑,冷冷地咬出三个字来。

“您昏迷了大概半个月,现在依然在北京,具体来说,是在金凤凰商贸公司一家分公司的地下医院里。”金凤凰很清楚王勇想知道什么,“还有,郎威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要救我?”王勇蹙眉。

“我猜您的下一个问题是,刘青春在哪儿,他怎么样了。”金凤凰没有回答王勇的问题,只是慢悠悠地说下去,“他很好,目前没有什么危险,很快就能回警局了——当然,前提是,您配合我们的工作。”

王勇的眉毛越皱越紧,关于金凤凰对刘青春的感情纠葛他一清二楚,也清楚这两个人只会站在最遥远的两端,但对于金凤凰究竟是个怎样疯狂的人,他心里其实并没有底。他不知道金凤凰会不会由爱生恨,而对于现在蒙着眼睛走钢丝的刘青春来说,任何一次新出现的危机,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好了,您想救刘青春,我也想救刘青春,最起码在这一点上,我们是一致的。”金凤凰抚着手掌轻轻地笑起来,一双漆黑的桃花眼里满是王勇一时看不透的东西,“我不想用我的能力控制您去做什么,只是希望王警官不要太过固执,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那样的话,可就再没有人能救刘青春了。”

“废话少说,进入正题吧。”王勇的口气很冷。

他必须听听金凤凰的要求,金凤凰知道的远比他现在知道的多。

“刘青春中了毒,这个您应该清楚吧。”金凤凰早已料到王勇会继续听自己说下去,但依旧不紧不慢地往下说,“C09会让人灵魂抽离,只有在极端痛苦的情况下才能唤醒。现在外界对于您的情况的解释是您已经死了,刘青春已经满足了触发‘唤醒’的条件。这本来是件好事,只不过您应该也清楚,刘青春之前喝下过斯克罗素,虽然他用斯克罗素原虫解了毒,但他吃的总归只是个标本,效果只是暂时的。斯克罗素残余的毒素未消,本来可以借灵魂抽离的机会减少对大脑的破坏,但现在‘唤醒’已经开始,潜伏在他体内的斯克罗素的毒素,可能会导致他的身体状况持续恶化。”

“你到底想怎样?”王勇冷冷地问。

“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有关刘青春的事难道不是您最想听到的吗?”金凤凰不在乎王勇的态度,慢条斯理地说着,“所以我们需要有人转接刘青春体内的毒素,前提是这样的人必须与中毒者心意相通且完全自愿——根据我的了解,王警官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吧?”

金凤凰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冷。

“把事情说清楚,少耍花招。”王勇沉声道。

“强峰实验室近来正在研究斯克罗素解毒的问题,毕竟这个问题解决不了,‘长生不老’就只是个空想。近来他们有了一些成果,不过需要有人接受实验来检验方案的可行性。如果您接受呢,刘青春就可能免于一死;如果您不接受呢,刘青春的死就只是早晚问题。您可以选择不相信我,不过后果要由您自己承担;您也可以选择相信我,不过救下刘青春您自己可能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您意下如何?”金凤凰忽然凑近了问道。

王勇的眉毛拧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相信一个犯罪嫌疑人的话,否则就会掉入她的圈套。但他也知道金凤凰对于这方面的了解远远多于他,再加上她对刘青春那股纠缠不清的情愫和多次手下留情网开一面让刘青春有机会逃出生天,若是她因为真想救刘青春而找到了他,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如果他答应金凤凰接受强峰实验室的实验,那他一则可以救刘青春的命,二则可以有机会直接打入敌人内部,到时候呈现在他面前的会是他曾经无法触及的一手情报,而这些对于扭转现在的局势,可能是至关重要的。

可能他和刘青春想要的全部真相,能从这里窥见些许端倪。

长久的沉默,王勇眉头舒展,剑眉轻轻一挑。

“好,我答应你。”

03.

1999年的夏至,刘青春加班到很晚。

尽管哈朵再三提醒他既然已经到了现在的位置了就没必要什么案子都自己亲自来,但刘青春还是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每次看到手下的小警察为了手头的案子鼻尖儿额头上一簇簇地起红通通的痘,他总是于心不忍地拍拍他们的肩,不由分说接过他们手上的案子来,自己点着一盏小灯彻夜不眠地分析案情。

破过多少案子,刘青春自己也数不清了。

但他始终没有再找到半个与孙美琪系列案有关的案件,那些诡诞的一切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像被连根拔起的植物,消失得干干净净。

“消失”也许真的已经被执行了。

但刘青春固执得要命,他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会凭空消失的,他不允许那些在黑暗中湮没了的生命就此悄无声息地被鲜血和黄土覆盖被人丢在无人问津的角落,不允许那些肮脏的灵魂在光明所不能触及的地方摆起鲜血淋漓的盛宴夜夜笙歌,更不允许那些曾用生命给予了他信任和帮助的人,抱着遗憾匆匆离开人间。

无数人曾给予他生命和信任,那他要还他们一个真相。

刘青春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臂,斯克罗素感染留下的疤痕仍然和刚刚痊愈那阵一样狰狞,似乎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多少。别人看到的是一片惨不忍睹的伤疤,而刘青春看到的却是一条鞭子,一条漆黑的鞭子。

我还活着,我的存在就足够证明,一切还没有完全消失。

这天他终于读完材料的最后一页,放下笔疲倦地揉着自己的眉心,浑身上下的关节又酸又痛,耳边嗡嗡作响,视线被桌上的那盏小灯晃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摸过一旁的搪瓷杯来胡乱灌了一口,茶水早已凉了,他本就不喜欢味道太重的茶,茶一直泡得很淡,此刻凉下来的茶水喝起来更是和凉水没什么区别。他迟钝地轻轻打了个寒战,疲惫感随着寒意噼噼啪啪地跑遍了身体的每个角落。

看来明天得带着胃药上班了。刘青春自嘲地笑笑,晃晃杯子,起身将剩下的茶水倒掉,刷干净杯子,轻轻放回原来的位置,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披上,戴了王勇的帽子,准备离开办公室。

忽然有谁叩响了门。

刘青春很意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腕表,时间已经是二十三点五十二。

“进来吧。”刘青春检查着一下抽屉上的锁,短短地应了一声。

门开了,哈朵站在门外,抿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留到这么晚?手头的案子卡住了吗?”刘青春问。

哈朵把唇抿得更紧,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道:“王叔找过来了——我本来是回来拿材料的,结果发现他站在二楼走廊里——可能是来叫您回去吃饭的。”

刘青春的心猛地向下一坠,他知道二楼走廊里有什么。

烈士光荣榜。

他心急火燎地冲出办公室,这一层的灯早已灭了,一片漆黑中他踉踉跄跄地下楼,几次踩空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二楼的灯还亮着,他远远地看见逼仄狭长的走廊里站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手里提着一只装了饭盒和筷子的塑料袋,定定地站在烈士光荣榜前,像是已经在那里站了几百年。

刘青春哽住了。

王勇牺牲的事多年来他一直瞒着王爹,变着法儿哄他说王勇到国外出任务去了,从王爹第一次问他勇子怎么这么久都不回来到现在刘青春不知道自己已经撒了多少个谎,也不知道这样的谎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不忍心看老人家一直蒙在鼓里,却又无法说服自己告诉这个爱妻早逝的孤独老人他的儿子也早已离开人世。

而且他的儿子本不该落得这样的结局,他的儿子本该四平八稳地当他的警察查他的案,他的儿子本该平平安安地每天下了班哼着歌儿买了好酒好菜上门陪他好好地喝一顿酒,他的儿子本该光风霁月本该有很多很多的可能,只要他的儿子不那么傻不为了一个叫刘青春的人拼死拼活,这一切的“本该”本该就是事实。

刘青春就那么愣愣地站在楼梯口,不会动弹了。

良久,王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缓缓转过身来。

刘青春恍惚间觉得原本身形高大的王爹似乎一下子萎缩了许多,王爹看着他,看着他头上那顶再熟悉不过的帽子,扯着嘴角想要笑,眼泪却流下来。

他摇摇头,又摇摇头,眼泪不停地流淌。

“叔,我——”刘青春如鲠在喉。

他说不出话。

04.

1991年一个闷热的五月的下午,王勇从一阵难以忍受的强烈的灼烧感中醒来。

当时他正在做梦,一个好梦,梦见自己和刘青春站在领奖台上,刘青春的脸被怀里灿烂明媚的鲜花衬得很好看。然后周遭的一切着起火来,手臂像是被泼上了整锅的沸油,剧烈的烧灼感噼里啪啦地将他从梦境中一把扯了出来。

他猛地坐起身来,满头都是因为疼痛而渗出的冷汗,气喘吁吁。

他抬起胳膊来看了看,整条小臂的皮肤都已溃烂,流出的脓液和血水将衣袖紧紧地绷在身上,灼烧感和刺痛感还在继续,并且随着他意识的逐渐清醒而愈演愈烈。

被带到强峰实验室的地下据点的第一天他便按照实验人员的指示喝下了斯克罗素,没过几天手臂和脖颈就出现大面积的皮肤溃烂,剧烈的疼痛感让他辗转反侧整晚整晚地不能入眠,精神状态持续下滑,在对着镜子拿消毒棉花擦拭自己伤口的时候,他自己都为自己的伤口感到恶心。

实验人员说会在他服用斯克罗素十七天之后提供给他解药,也就是斯克罗素的原虫,这让王勇好歹有了个盼头,却也让他感到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像一万年那么长。

被疼痛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王勇就会去想刘青春。

他会去想警校的夏天他和刘青春一人端着一个盆湿漉漉地从澡堂里出来,刘青春走在他前面,头发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着水。天地刚被雨水洗过,夏夜的风也少了几分燥热,静静地迎面吹过来,带着刘青春身上好闻的肥皂味儿,飘飘悠悠地钻进他的鼻子里。

他会去想毕业那天晚上他远远地看见刘青春和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肩并肩地走,当场就脑子一热两步冲上去一把抓住刘青春的手腕,刘青春和那姑娘惊诧的眉眼落进他的眼中,他毫无来由地感到生气,冷冷地撇下一句有人找就不由分说地拖着刘青春离开。刘青春的手安安静静地被他握在掌心里,灼人的温度蹭蹭地贴着他的耳根窜上来。刘青春很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更感到恼怒和委屈,骂自己是个废物为什么藏了这么久就是不敢把心里的那份感情跟刘青春坦白,恶狠狠地问刘青春什么时候谈的女朋友干什么瞒着兄弟,却看到刘青春扬起眉毛笑着问他整天都在担心些什么,路灯下少年人青春洋溢的笑晃了他的眼睛。

他会去想那年除夕夜加班的两人在停了暖的办公室里冻得瑟瑟发抖,两个一米八的大个子为了取暖挤挤巴巴地缩在同一张椅子上,一边往手上哈着气一边哆哆嗦嗦地翻桌上的文件。刘青春半张脸都缩在王勇的军绿色大衣里,露在外面的手冻得通红。后来看着看着文件刘青春就睡着了,王勇悄悄把笔放下,看着刘青春很自然地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伸手悄悄拨弄了一下他的小辫儿,本来以为不会被发现却被刘青春模模糊糊地伸过手来掐了一把,骂了句少打我小辫儿的主意要不然哪天把你推成秃瓢,只好无声地笑笑,往上拽了拽自己的军绿色大衣,揽住刘青春的肩头合上眼睛睡了。

他会想起好多好多的曾经,全都是关于刘青春的。

05.

1999年的大暑,刘青春买了个花皮大西瓜,费半天劲绑在后车座上,嘎吱嘎吱地骑到王爹家去。

王爹虽然生活宽裕,吃穿用度上却依旧节俭。刘青春先前费了好久的口舌才说服他装个空调,不过再怎么热也没见老人家开过,唯有每次知道刘青春要来的时候,王爹才会打开空调,然后佝偻着身子钻进厨房,用小锅给刘青春熬一锅绿豆汤。

刘青春抱着西瓜爬上三楼,从钥匙串里剥出王勇家的门钥匙来开了门。

扑面而来的凉气温度刚刚好,刘青春把西瓜抱进厨房,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跟王爹打了声招呼:“来了叔。”

王爹很迟钝地点点头,紧接着站起身来,步履有些蹒跚地走进自己的卧室。

刘青春愣了愣,抿抿唇,默不作声地把西瓜抱到水龙头底下细细地洗过,然后拿过刀来咔嚓一声切成两半。

厨房的门一阵响,刘青春回过头去,王爹腋下夹了个四四方方的白布包包,慢慢地进来,看了看刘青春,没有说话。

“叔?......”刘青春放下刀,试探着开口道。

“这是我昨天收拾勇子房间的时候,从他抽屉里找到的。都是信。”王爹将白布包包递到刘青春眼前,很慢很慢地说,深深地看了刘青春一眼,“都没有寄出去。都是给你的。”

刘青春有一瞬间的错愕,连擦一擦手上的水和西瓜汁都忘了,伸出手去接过王爹递来的白布包包,颤着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信的内容,我一句都没看。那小子从小就不愿意我随便翻他的东西。”王爹咧开嘴凄凉地笑了两声,摇摇头,转身离开厨房。

刘青春抱着白布包包,贴着厨房的墙根慢慢坐下来。

他把它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信,全被新旧不一的信封严严实实地封起来,每一封信的信皮上的收信人写的都是刘青春,寄信人写的都是王勇,字迹潇洒张扬,信却没贴邮票,似乎写信的人从未打算过将它们寄出,从未期待过这一封又一封信的念念不忘,会有它该得的回响。

信是按时间顺序排的,从两人刚进入派出所的那一年到1991年王勇出事之前,每一年都有很多很多的信,每一封信都很厚很厚,将信封鼓鼓囊囊地撑起来,拿在手里,居然沉甸甸的。

刘青春鼓足了勇气拆开那些信,从第一封一直读到最后一封,尘封了许久的文字终于暴露在日光下,空气里腾起细细密密却不呛人的灰尘,在夏日浅金色的阳光下朦朦胧胧地消散。微微发黄的信纸上墨迹已经干透,几处由于写信的人太过马虎而被手臂蹭得有些模糊。信里没有言情小说里柔肠百转的深情告白,也没有影视作品里惊世骇俗的惊天秘密,有的只是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朴实无华的心迹,一个少年记录的自己生活的汤汤水水、柴米油盐,一个少年将一腔滚烫而执着的热情倾注在笔端、写作的一个又一个含蓄而饱满的文字,一个少年通篇没有一个爱字的我爱你,一个少年在行色匆匆的那几年里,回忆那个草长莺飞的春天,和他从未出口的爱恋罢了。

少年人之间多少浓烈而赤诚的感情总是隔着一层纸,总以为时机到了总会有一个人先开口,可是时隔多年那张纸终于被捅破的时候,早已是阴阳相隔,物是人非。

那个下午刘青春缩在厨房的角落里泣不成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将信纸上的墨痕染得斑斑驳驳。他慌里慌张地用手去擦,却只擦出一片模糊的黑色。记忆里那个张扬不羁的少年把他所有的浪漫全都给了他,像是整日在街头巷尾里打打杀杀活得暗无天日的街头小子擦了脸上的血赶到街角的花店去给暗恋的姑娘买一朵玫瑰花。只不过那个少年把自己最灿烂的玫瑰夹了进文字中,封进了一个又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被打开的信封里,一口气藏了这好多好多年。

“混蛋。”刘青春哑着嗓子,轻声笑骂。

“王勇,你他妈真是个混蛋。”

06.

1993年秋,王勇的头从早疼到晚。

手臂和脖颈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长好的皮肤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周围的皮肤捉襟见肘地被扯过来补上这一块的空缺,拧巴着留下狰狞的疤痕。

从接受强峰实验室的实验到现在,王勇记不清自己吃过多少条斯克罗素的原虫,他只记得肥大白粗的虫子在他的掌心里扭动,圆滚滚的脑袋上生着一张满是细密牙齿的嘴,他闭着眼睛把那虫子放进嘴里,咀嚼,在被那四溅的恶心的汁水恶心到呕吐之前,艰难地将那虫子破碎的尸体吞下肚去。

实验人员说,当年刘青春为解毒而吃下的是一只雌虫的标本,而现在喂给他的,全都是雄虫。

王勇每吃下一条雄虫都会被恶心到反胃,接连几天没有食欲,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强峰实验室的实验真的起了作用刘青春身上的毒素真的已经开始向他身上转移,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机能在迅速下降,精神萎靡,四肢无力,整天只想抱着被子栽倒在床上睡到天荒地老。

但他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睡——周围的一切已经开始有些反常。

实验人员对他的看管不再那么严格,他被允许的活动范围进一步扩大,甚至能偶尔遇见几个不是实验人员的人,哪怕与他们攀谈都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隐约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一直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可是当某天他再次不可遏制地思念起刘青春,却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连刘青春养的那只小兔子叫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他恍若被雷劈中,打了个激灵,什么都明白了。

他故意用卫生间门上歪出来的钉子划破了自己的衣服,问实验人员借针线来缝。实验人员狐疑地问他直接拿一套新的行不行,他摆摆手说自己太无聊,感觉脑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胡乱缝缝打发时间。

回答完之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实验人员眼中一闪而逝的阴谋得逞的笑意,但他装作没看见,不动声色地领回针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反锁了房门。

在实验室里忙忙碌碌解剖动物尸体分析药物成分记录斯克罗素原虫生长数据的实验人员不会知道那个他们眼中已经开始记忆衰退、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的实验品曾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嘴里死死地咬着自己的皮带,一针一针地把一个人的名字歪歪扭扭地缝在自己的手臂上,满额冷汗、狼狈不堪地生怕自己忘了他。

王勇生命里的一切都和那个人串联起来,只要记住那个人他就能记得一切,就能在这暗无天日无人知晓之所,守住他活下去的希望。

07.

1999年立秋,天还是很闷。刘青春早早地下了班,蹬着二八大杠本想去菜市场买两个菜然后去看看王爹,结果走个神的功夫,车就已经蹬到烈士陵园门口了。

这小子,才几天没来就想我。这次我可没东西带给他。刘青春慢慢刹了车,这么想。

那家熟悉的花店没开门,听说是大爷回乡下老家看生病的孙子去了,刘青春无花可买,便两手空空地进了烈士陵园,熟门熟路地向王勇的墓地走过去。

他远远地就看见有什么红艳艳的东西摆在王勇的碑前,心脏微妙地快跳了两下。

是一盒烟。

准确地说,是一盒牡丹香烟。

上次来的时候给王勇带烟了吗?刘青春这么问自己。

他俯下身去拾起那盒烟,那盒烟拿着有点沉。烟盒外面的塑料皮已经被人拆掉了,但整个盒子仍然完整干净,看样子并没有在这里放多久。他下意识地四下看看,手指有些僵硬地拆开那盒烟,轻轻地将里面满满当当的烟卷倒在手里。

哗啦。

他听到这样一阵声音。

他抓着手里的烟卷,看了看烟盒里面。

烟盒底部静静地躺着一小撮浅紫色的玻璃碎片。

刘青春装作没看到,拿着烟盒把手里的烟一条一条地放回去,忽然觉得有条烟的手感有些异样,但他依旧不动声色地把所有烟都一条条收好,留了一根叼在嘴里,没有点着,然后把烟盒揣进怀里,蹲在王勇碑前一切如常地和他天南海北地念叨了一会儿,最后丢下句“没烟抽了你这烟我就先拿走了昂改天还你两盒”便起身离开烈士陵园。

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出了烈士陵园后点了嘴里那根烟,到菜市场买了几个菜哼着不着边际的歌儿赶向王勇家,给老爷子和自己炒了两个菜,陪他喝了几杯酒,饭后前言不搭后语地和老人家唠了唠嗑,然后在老爷子沙哑的叮嘱声中道了别,下楼推了自己的二八大杠,不紧不慢地往家骑去。

那天晚上他在自己的书桌前从深夜坐到天明,烟盒里那撮浅紫色的玻璃碎片被抖在一张白纸上摆在桌子中央,那条手感有些异样的烟被他拆开,烟卷里只有两头是烟草,中间藏着一张细细的纸条,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暗语,只有一串意义不明的数字——

19800921

那天晚上刘青春看看桌上的浅紫色碎片,又看看手里写了一串数字的纸条,倚着椅背笑起来,眼泪却又忽然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他抬手擦了眼泪翻出笔记本来想要记点什么,眼泪就又开始掉。他又笑又哭地像个疯子一样守着一桌子的垃圾,那根笔杆已经被磨得很光滑了的德国钢笔被他握在手里,一刻不停地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写着。眼泪把他写的字打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不介意,脑海里和眼前全是好多好多的曾经。

警校的某个夜晚他感觉心里憋得慌,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还是悄无声息地下了床,头一次违反纪律溜出宿舍楼,贴着墙根漫无目的地溜达。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啪”地一声响,吓了个激灵以为被教官发现了,猛地一回头才发现是一个包裹掉在地上,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孩正骑在警校不高的墙上,黑色长裤白花花地蹭上了不少灰,嘴里叼了只啃了一半的鸡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是1980年9月21日,他第一次见到王勇。

08.

1998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

王勇正裹着大衣坐在书桌前,端过一旁的搪瓷缸来喝了一口茶。

大衣是前几天托人出去买的,很合身。白大褂雪白的领子从大衣领口黑色的绒毛间伸出来,干净得有些扎眼。

“哥!外面下雪了!”

门忽然被人推开,小孩儿的鼻尖和耳朵还是红的,兴冲冲地冲王勇大喊。

“嗯,好。”王勇放下手里的笔回过头来笑笑,“玩得高兴吗?”

“高兴,哥,你真应该出去看看——”小孩儿还在兴头上,嘴上没遮没拦,话说到一半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声音慢慢地小下去,“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王勇伸手摸摸小孩儿的头,黑亮亮的头发毛茸茸的手感很好,“我身体这个样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再说,外面对我来说,和这里没什么区别。”

“哥,以前的事,你真的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小孩儿拽着王勇大衣的衣角,眼巴巴地瞅着他。

“想不起来了。”王勇苦笑着摇头,“一想就脑袋疼。”

“我还指望着哪天能听你给我讲讲外面的故事呢。”小孩儿很失落地说,“叔叔他们都不让我走远了,只能在这一片胡乱走走。我到现在连一个外面的人都没见过呢。”

王勇只是笑,然后揉揉小孩儿的脑袋。

小孩儿又很安静地在王勇身边待了一会儿,然后从他手里领了块糖,出门去了。

小孩儿出门之后,王勇扣好笔帽,倚着椅背,右手很自然地搭在左臂上,那儿缝了一个人的名字。

青春。

王勇的手指轻轻地在手臂上划着。

青春。

1991年开始的那个非人实验进行了整整五年,从1993年的那个秋天开始王勇每晚都对着手臂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回忆他所有五彩斑斓的嬉笑怒骂。他在一条扭曲的黑白隧道中踉踉跄跄地狂奔,肚腹里裹着暗黄色脓液的原虫尸体化茧成蝶,手臂上药剂注射的针眼颤颤巍巍地开出灰色的花朵。隧道那一头有光浅浅地亮着,遥不可及却似乎又唾手可得。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去,手臂上针线穿过的地方没日没夜地疼,满头大汗、筋疲力尽却又满心欢喜,像个疯子一样,浑浑噩噩却又头脑清醒地在一片不见天日的泥潭里飞速坠落。

1996年王勇接受了最后一次实验,然后是长达五个小时的最终考核。他目光涣散、精神游离地坐在实验人员面前,看着他们眼底的冷笑和在纸上飞速移动的笔尖,看着他们不动声色地交换眼神、用怜悯和讥讽的眼光看向自己、看着他们把所有的文件和本子合上,走过来松了他的绑,告诉他,恭喜你终于回家了。

然后他换了房间,脱掉了挂着“试验品”牌子的衣服,从实验人员手边一个打杂的跑腿货一步一步地爬到现在的位置,他始终装作自己什么都忘了,装作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装作自己是个脑子被洗烂了的傻子,装作自己是强峰实验室手下一条合格的走狗,忠心耿耿地为了主人赏赐的骨头而拼死拼活。

他慢慢地有机会频繁地与强峰实验室的高层接触,慢慢地理解了无数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东西,慢慢地凭他强悍的记忆力、蚕吃桑叶一般一点一点地将他看到的一切线索和证据都装进自己的脑子里。

他不知道自己接受的实验是否真的救了刘青春,但他知道强峰实验室所操纵的一切虽然丑恶而荒诞,但它目前进行的实验都是有效的。他无法得知刘青春的近况,他想刘青春想得发疯,但他知道自己还得再忍下去,得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哪怕等到刘青春都以为自己真的已经死了哪怕没人相信他还活着,他都得等下去,否则他苦心经营了七年的一切都将付之东流,那时受到冲击的强峰实验室只会变得更加警惕,然后以更加卑劣的手段带着无数赤红色的生命隐匿在地下,多少冤情和泪水,也都只能归于一片黄土了。

他陷得越深,就越恨这个与地狱无异的地方。但面对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睛,他发现自己恨不起来。小孩儿也是非人实验的牺牲品,他的父母被带到这里接受斯克罗素的毒是否会遗传的实验,在他出世后不久就双双离开人世。他从未见过除了实验人员之外的人,他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样的,他只是懵懵懂懂忠心耿耿地待在这个地方、喜欢这个地方,像条被主人调教得很好的小狗一样,从来不去关心笼子之外的事情。

小孩儿很喜欢王勇,有事没事就来找他,其他的实验人员也不多加干涉,毕竟在他们眼中王勇已经是个记忆全失的傻子。王勇会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让小孩儿去哪儿做点什么事或者拿点什么东西回来,毕竟小孩儿在这个地下实验室里活动比他方便得多,但他却又总是在小孩儿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对一个大哥哥的依赖倾注到他身上时,感到一股利用他的、深深的负罪感。

他早晚有一天要毁掉小孩儿现在所依赖的一切,早晚有一天要跟小孩儿坦白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撒谎,他早晚有一天要面对小孩儿错愕迷茫的眼睛——早晚都要的。

现在已是深冬,强峰实验室的罪行和可以用于佐证的文件他已经烂熟于心,那个告诉刘青春他没死、他还活着、与他里应外合摧毁这第十九层地狱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来了。

拜托了。

王勇靠在椅背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

刘警官。

09.

1999年霜降,全警局的人都觉得局长疯了。

“刘哥,您别怪我说话呛,这平白无故出现的线索咱能信吗?就差扔大街上让拾破烂的捡了!这都多少年了突然有这样的线索出现,您不觉得很蹊跷吗?”南河旋风似的冲进刘青春的办公室,在摞得高高的文件中一时居然找不到刘青春在哪儿,急火火地叫道。

“那怎么,不查了?”刘青春放下笔,淡淡地问道。

“刘哥,虽然你经验比我丰富多了,但我还是得说,咱得等等。这线索可不可靠完全是未知的,万一是对面设下的圈套咱这不是拿着砍头刀往对面的手里送吗?”南河双手撑着桌子,焦急地看着刘青春波澜不惊的眉眼,怀疑这个向来在他心目中料事如神决策英明的前辈执念过深脑子出了问题。

“南河。”刘青春缓缓地道,“你现在是专案组的成员,有些事,我也不方便再瞒着你。”

“这些线索,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是平白无故地被无名氏送来的,放心,我绝对不会信,我还没老糊涂。”

“那您还——”南河脱口而出。

“可它们不是被无名氏送来的。”刘青春从怀里摸出一盒红艳艳的牡丹香烟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南河面前,“南河,王勇没死。”

“线索,是他送来的。”

南河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下意识地离开了刘青春的桌子,迷茫地后退了两步,砰地一声撞到了书柜上,嘴微微张着,唇以微妙的幅度颤抖起来。

“你们可能都觉得我疯了,明明一个已经被认定是烈士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但是南河,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王勇没有第二个人会平白无故地提起这么一串数字,那一天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只是那一天我遇见了他,仅此而已。”刘青春将那张写着“19800921”的纸条轻轻放在牡丹香烟的烟盒上,平静地看了南河一眼,“现在,你还要怀疑我的决定吗?”

南河站直身子,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长久的沉默后,刘青春开口道,“你在怕王勇反水。对,没错,一个与外界断联九年的卧底,更何况是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去做了卧底的卧底,谁都拿不准他会变成什么样。可他是王勇,不是别人。我信他。就算你们所有人都不信他甚至怀疑我也是和他串通好的内鬼,我也得信他。如果现在我也不信他,那他这九年的心血就全都白费了。”

“这个世界上就不会再有其他人能救他了。”

“当年在广东的事,他替我瞒下了,这是我欠他的。他记仇,等着我还。九年前的那场爆炸后我以为我再没有机会还了,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我拿什么还——现在机会来了,我信他,我必须信他。就算万一他真的变成了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那副样子,我也不后悔我现在信过他。”

“刘大哥!”

南河还没来得及回答,哈朵就突然出现在门口。

女孩子跑得气喘吁吁,鬓角别的发卡歪歪扭扭。

“门卫上送来一个包裹,说是给您的。”

刘青春应了一声,接过来打开。

是一副墨镜,其中一只镜片已经裂了纹,看起来有些年头。

南河看看墨镜,看看桌上的牡丹香烟和字条,看看哈朵,看看刘青春,笑了。

“我信您。”南河眉毛一扬,道。

“所有经历过当年那些事的人,都信您。”

10.

1999年冬,雪过天晴。

地下实验室骚动起来,实验人员们惊慌失措地抓起抽屉里的文件一把一把地装进漆黑的手提箱里,被碰倒的瓶瓶罐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电流不畅的灯在头顶忽闪忽闪地亮着,漆黑狭长的走道里,只有实验人员慌不择路的逃跑声和桌椅被碰倒的翻倒声。

警方早已控制了强峰实验室总部和高层,这片区域也已经被全部封锁,所有的反抗都已是困兽犹斗。

“哥,哥......”小孩儿躲在王勇怀里,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满脸都是泪,“到底怎么了......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王勇没吭声,提起手提箱,拍了一下小孩儿的脑袋。

“走吧。”

“去哪儿?去哪儿啊哥?”小孩儿被他拉着踉踉跄跄地走,哭喊着问,“我们要去哪儿?”

王勇扯着小孩儿的手臂往外走,乱作一团的地下实验室里没人在乎这两个逆流而行的人,小孩儿被抱着或扛着包的实验人员撞得摇摇晃晃,几次险些抓不住王勇的手,只会隔一阵就用力晃晃王勇的手臂,呜呜地问他:“哥......我们到底要去哪儿?”

冷白色的台阶出现在面前,一路向上,通往外面凛冽的冬日阳光。

王勇紧紧地拽着小孩儿的手腕,一步步地往上走。

“哥......哥......”小孩儿已经哭不出声音,扯着王勇手臂的力量几乎感觉不到,“你不能出去......你身体吃不消啊......”

王勇推开了头顶沉重的暗门,天蓝色的日光被门框切得四四方方,直冲着他落下来。

子弹上膛的声音。

“好久不见,刘警官。”

王勇被满地白雪反射起的粼粼日光晃了一下,眯了眯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枪口,轻轻地笑起来。

11.

1999年冬至,刘青春下厨包了一顿饺子。

馅儿是楼下大妈送来的,面皮儿是刘青春自己擀的,感觉还没有手捏的好,厚薄不均的,怎么擀都擀不成圆形。他勉强包出稀奇古怪的形状,然后噼里啪啦地下到锅里,看着水面咕嘟咕嘟,白濛濛的雾气一直扑到脸上来。

饺子出了锅,看起来比下锅之前还要丑。刘青春默默嫌弃了几秒自己的手艺,拿过一只铁饭盒来满满地盛了一盒,将饭盒扣好连带一双筷子一起放进塑料袋里,贴胸口揣着,裹上大衣顶着漫天鹅毛大雪往警局骑去。

王勇还在接受审查,留在局子里走不了,刘青春好不容易从一大堆案子里抽出时间来去看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扯住袖子听见他喊饿,问他想吃什么,那家伙挠挠头憋了半天,说今儿个冬至,想吃饺子。

要你包的。

王勇说完还不忘补一句。

刘青春笑着骂了他一句,然后说好,又扭头回到他的案子中去去了。

王勇提供的线索信息量大得惊人,沉入底下近十年的强峰实验室被掀了个底朝天,与之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南书房等组织纷纷土崩瓦解。案情惊动了全国,涉及到国外的案件也正与国际警方积极交涉中,尘封了多年的真相终于被人拂去厚重的灰尘,开始向世人展现它的本来面目。

王勇回来的那天两个人都平静得不像话,刘青春例行公事把王勇押上车,然后无差别地对包括王勇在内的所有地下实验室核心成员进行审讯,紧接着就把王勇报上去停职审查。王勇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一切,坐在忏悔椅上的时候平静而简洁地回答刘青春或者其他负责审讯的老刑警的问题,然后接受了停职的处分,安心地等着这件事迎来它的结局。

只有他们两个自己知道见面又分开之后两人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傻子似的守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哭哭笑笑。刘青春攥着那盒牡丹香烟笑得咳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震落,王勇摸着自己手臂上歪歪扭扭的字疯疯癫癫地傻笑,一边笑一边摇头,不经意间甩落了好多泪珠。

小孩儿被送到心理医生那里,走之前王勇没能来得及和他说话。他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眼睛红肿的小孩儿,小孩儿奋力想要挣脱警员的手,但终究是徒劳。他只能咬着唇,颤抖着,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最后颤着声问了王勇一句:

“哥,你为什么骗我?”

王勇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回答他。

审查没用多长时间,王勇很快复职,有望提拔成副局长。关于他惊世骇俗的九年潜伏的报道瞬间席卷了每一家报社和每一个电视频道,顺带着还有刘青春九年如一日的坚守和千钧一发之际两人超越时空和生死的信任。

王勇总是借着自己接受实验的事儿跟刘青春嚷嚷自己现在身体不好身子很虚,一个劲儿地暗示他下厨给自己做点儿吃的补偿补偿自己。刘青春一眼识破幼稚鬼的把戏双臂交叠搭在胸前,不容置喙地轻轻一挑眉,然后说好啊既然身子虚那就别乱吃东西,臭豆腐啊炸鸡啊红烧肉啊什么的想都不要想。王勇懊恼至极大呼我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刘青春别过脸去偷笑,下班的时候支开王勇拐了个弯儿,买了三大瓶臭豆腐后抄近道回家。

王勇手臂上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直到某天王勇洗澡没拿毛巾刘青春给他送的时候才被发现,手臂上还都是水珠的王勇压根儿忘了还有这回事儿,拿了毛巾就打算把手抽回来却被刘青春抓住了手腕,大惑不解地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探出头来看到刘青春眼圈泛红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问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刘青春摇摇头,伸手轻轻碰了碰王勇缝在手臂上的三个字,颤着声音问你是不是傻。

“都过去多久了,又不疼。”王勇弹弹刘青春的脑门,笑。

后来王勇想过把线抽出来,毕竟任务已经结束了,整天手臂上带着这么三个字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传教。但他尝试了几次发现针眼早已长死,线也已经和血肉长在一起,只能作罢,就这么继续带着它,算是纪念那段不见天日的日子。

1999年的除夕王勇本来想回家和老爹好好喝一杯,却被老爹抄着笤帚赶了出来。王爹一手扶着门把手,一手握着笤帚疙瘩,原本佝偻的身子似乎挺直了那么一点,看了看王勇,然后又看了看站在王勇身旁的刘青春,给王勇递了个眼色,砰地一声把门关了。

于是王勇只能屁颠屁颠地跟着刘青春回家,刘青春家没装电视机,春晚也没得看,两个人只能把小桌子搬到窗户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慢吞吞地包饺子,然后看礼花欢呼着冲上夜空,五彩缤纷地散落到这人间。

-END-

 

写在后面:

之前《斗士》是单视角双时间线行文,这次是双视角双时间线行文,我差点把自己搞死。以及最近在忙文集的事情,这篇文写得拖拖拉拉,连贯性可能很差。算是合集百万浏览的贺文,感谢大家的支持。

(以及已经上车了但还没联系我的小可爱赶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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